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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来源:故乡  发布日期: 2007年10月18日
北方的暮秋(外一篇)
牛旭斌


    
    中秋不远,就到了炎凉、冲淡和萧瑟的暮秋。风吹草动的季节,不论是小川的寨子、山坳中的化垭还是高高的堆子上面,我一次次用生命平实和朴素的灵魂去感悟北方的暮秋。约莫在走远的岁月里,我的记忆十分痛苦地回忆着、记取着,连同可以触得着的母亲心底的疼痛。我眷恋秋分里的乡村,这样的乡村关乎人心,这样的人心没有荒凉,充满时光的温情、恩惠和照顾。
    
    山的对面是山。人家的高处还有人家。高高的山峦,稀疏的人家,我在其中的徘徊,构成了一帘晴爽的秋色。山的静默类似于我之前多少年间的生活,悄无声息、平平淡淡,我深处其中,爱着自己的家园。高高低低的村庄像大山的口袋,装满孩子们的忧伤和欢乐,零落的房屋在密林壑谷之间,曾经的孤独无依是我整个成熟后生命的基调,如同浩荡的秋风,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我,在我的心间长久地凛冽。路过收获后的田野,肥沃的土地裸露着,期待农人最后的冬播。亲人们在雨水的穿梭里种植油菜和小麦,精心育养着院畔的菜园,守望着手边的幸福。我穿越弯弯曲曲的山径踏上一片草坡,凋零的树叶和风干的落木早已向我明白地透露了秋的讯息。一些树木的枝丫犹如光阴的手掌,枝枝节节布满生命息息相通的脉络。然而令人欣喜不已的是在倍觉清凉的故地,深长的西狭大峡谷和连绵的崇山峻岭,催促我十分愉悦地信步游走,这时总有亮丽的花朵还在严寒的风中盛开,精神抖擞、气节盎然,我不禁为这些幼小的生命潸然感动。
    
    世界上没有一个物种的存在是卑微的。人间最伟岸的灵魂是朴素的。我坐在成串成串的谷堆旁边,树木葱茏的叶子沙沙作响。那唇红欲滴的水辣子,没有任何一位国画大师再能点染出它的色调,那普普通通的野棉花,不假修饰地随风吟唱土地的歌谣,随手拈来,可以有数十种的花朵捧在手心,绛紫色的、蓝色的、白色的、黄色的,还有大自然里我不会用语言描述的,不论是哪一种色彩,都因为时间的隐忍和摩挲,一律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浓醇,有风吹日晒的烈性和甘露滋润的水性。远远望去,杂草丛生的草坡,就像是一个终日伺弄的花园,千娇百媚,数尽自然的万种风情,姹紫嫣红,不失花朵的国色天香。那迷人的芬芳,在日后的无数个夜晚,接连进入我梦境的深处,扰醒和唤回我向浮靡的人世走失的灵魂,撩动和勾起我对沉重的乡土落魄的情思。
    
    我爱故地的暮秋,北风豪爽、鸟群翔集、硕果累累。炊烟升腾的地方,就有千奇百怪的鸟儿成群结队,或在农场、或在树梢、或在天空飞翔……每一种驻留和滑翔的姿势,我都冷静地端望,休憩时的思索、盘旋时的迷惘和振翅时的勇敢,每一个动作娴熟而灵巧,不论我如何十分地买力,仍追赶不上它迅疾的奔跑。屋檐下的燕子一天天少了,怕冷的麻雀也躲了起来,母亲在这个时候更加忙碌,心思更为深重。秋天过了,恍惚之间又是一年,一双孩子还在复杂的世事和卓绝的光阴里艰苦挣扎,遭遇碰壁,母亲的担心总是无穷无尽,我们日子的不轻松、不好过,全部浇在了她多忧的心里。没有一个安稳的属于自己的居处,就像燕子觅不到可以栖息的鸟巢,令生活飘摇不定。只是佳节里的团聚,我看到母亲脸上几丝的笑容。可我的长大总要脱离她的怀抱,去追寻天空的所在,更加深刻的孤独和锐痛的负疚让我不安,整个家园的安详和平静,告慰我的同时也让我黯然失魂。
    
    一个女人终生的劳累,仍不忘时刻对我说出关心的话语。你这么大了,要长脑筋,在外边凡事要多考虑,要顾及能顾及的所有人们。我很惭愧,母亲一连贯说出的话,道尽了我马马虎虎、没心没肺的毛病。她语重心长地说,去转转吧,看一看秋后的田野。
    
    山林之间,金黄色的柿子挂满枝头,少去了许多我们对于人生的失望。有时侯我想,父辈们那种没有限止的失望缘于不断耕种的希望,希望越大,可能遭遇的不测越多。我反复徘徊在烟雾笼罩的村庄深处,只觉得自己的渺小、苍白和淡泊。另外有一种奇怪的树木,几度让我去深究一种生物活着的奥妙。一棵不大不小的乔木,我不能准确地称呼它的名称,一棵树两条枝干,一半生长着柿子,一半生长着软枣,我知道,在北方的山野,这样的一棵树木结着两种东西的原委是因为嫁接。一种果实成熟后可以拳头般大小,青绿色的浆果经过炎夏清秋,大多数枝头挂满丰收的金黄,一些柿子变软,通体透明澄澈,甘香如饴,俗名“蛋柿”;一种果实成熟后依然幼稚如初,豌豆大小,肉质柔韧,涩舌如草。同样在这样的山地丛林,我惊奇地发现一种叫“怪枣”的植物,我不知道如此的叫法准不准确,但心想它可以食用,在一场霜降后开始变甜,剥去圆圆的果实,剩余的样子像时下孩子们玩的“变形金刚”似的东西值得咀嚼,可以细品,清香怡人,回味悠长。
    
    从失去的家园找到遗落的东西,我万分激动,叶落的声音总在激发我愚钝的心灵挥动翅膀。我的命运只是和一个个暮秋紧紧相依,无法飞也注定飞不到哪儿去。我爱着远方和荒凉,爱着内心的真实、坦诚和互相依靠。能走多远走多远,如果心灵一点点地解脱和超脱,哪怕荒凉,也是生命中最为灿烂的光景。
    
     
    
    车站,那么多的燕子
    
    时间馈赠与我的如故家园,有一个故土地图上芝麻般大小的车站。疏远开了的它,在今年一次次又与我的生活连接、相关。小小的成县车站带不走的,全部盛储在我的脑海里。
    
    入秋后的天气凉爽宜人,连绵的雨水暂时退出了阴沉的天宇,风渐渐地高了。对一个人的爱,总是让我万般徘徊和留恋于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,如同聚集在小城汽车站院子上下的燕子,成群结队,翩翩起舞,四处八方的燕子,一只只,三五个,一长溜的阵,围绕着这个城市以内空间略为寥廓一些的中心,盘旋着,嘹叫着,张望着,楼宇和天际之间,涂上了斑斑点点的黑,燕子的数目,不在几千只之下。
    
    清晨七点多,我们穿过人迹寥寥的街道,提着出门的东西前往车站赶上山的班车。或许是前几次耽误坐车的教训过于深刻,提前到达车站占据一个座位显得尤为重要,为了赶时间早点只是打了一杯豆浆。只要有一个座位,就能够省去一路上两腿站立发麻的痛苦,减轻坎坷不平的山路上颠簸的不安。多次表达陈述过的化垭,我充满热忱和畏惧。一个地方会让一个人像对待亲人一样充满丰沛的感情,足以证明它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。每次她的远离,都让我有分别的隆重感觉和体会的深刻记忆,我看不见她脸上的泪水,但我听得见她心里的泪光,摇曳,恍动,用灵魂的力量远远地照射和穿透着我。
    
    怔怔地做一个痴迷的傻子,总能得到命运的偏爱和意外的幸福。我完全看穿了燕子的心思,在为爱而爱,为爱徘徊,为爱等待,若没有爱的挂牵,那振翅的一飞扬长而去,可以越过纵横田野之上的碧空,可以逾越千山万壑和峻峰峡谷,不落一根羽毛,不留一声跫音,不带走一丝风雨。我忘却了已是遍体鳞伤的自己,端望着天空千姿百态的飞翔。作为一种带着翅膀的鸟儿,朝哪个方向飞都是飞,都是离别,都是奋力的扇动羽翼。向南,和我一样,在南方,一座农村往现代过渡的城池以南,有寻觅、爱人和千辛万苦的守候。时光若能向后倒退五六年,我们都曾从这个车站反反复复地离开和到达,那时梦想让我们的心灵插上了翅膀,勇气让我们毫不在乎地游荡,兰州那么一个荒凉的地理环境里堆砌的庞大的城市里,她是一只燕子,我是一只燕子,孤依无靠,单调可怜。茫茫人海发现一个熟悉的影子,像我在到处的胡同乱跑,只是为了填补玄虚的幻想。大学是一种灵魂带着枷锁成长的经历,青春的烦恼和成人的苦楚,一点点折磨着营养不良的身体,你在那尘雾笼罩的城市,还能有什么可能擦肩而过?黄河的温柔没有江水的浩荡,她和母亲的血脉一般温润、迷人和胸襟宽阔。不论是在郊区的雁儿湾还是雁滩,或是路过繁华闹市滨河路上的“平沙落雁”黄河风情线,你都能具体地感觉到身边有燕子的存在,它或许刚从河岸草丛飞来,或许刚从云朵高处下来,或许才刚跋涉完万重叠嶂……我的目不转睛,充分证明了我承认宿命,怜悯燕子并热爱着燕子的一切。
    
    她打断我的思绪:燕子,要南飞了。我说,啊――燕子疯了,疯了。这车站里,怎么会有这么多呢?这些年在生活中当匆匆过客,在大大小小的车站上上下下,背着理想的包囊箭步如飞,行踪只是一个停停顿顿的记号,记不住所有的哀伤和全部的欢乐。不见了踌躇满志的那些脸庞和笑容,如今各自奔走天涯,他们是群聚独行的燕子,把温暖的方向当作命运的方向。
    
    我追随这些燕子,仲秋的太阳洒在身上,像熟睡时母亲盖在我身上的衣衾棉被,像爱人精心编织的舒适暖和的毛衣。那些在小城的天空低低地盘旋的燕子,我敢称是全中国最好看的燕子,最灵性的燕子。它们的聚会和飞翔,一样使人获得心灵之境的安生,大同世界的祥和。